中国山水画学科的好教材
卢星堂
江苏省国画院
画家潘天寿曾说过:“绘画,学术也,故从事者,必须循行古人已经之途程,接受其既得之经验与方法,为新新不已打下坚实之基础。”在中国山水画发展的历史长河里,学画者大多是效法前人,都以临摹前人已形成的一套表现技法与艺术法度,再凭自身绘画的经验来探讨绘画。应该说,还没有学者从地质学的角度来探讨绘画,分析、归纳、总结出一套比较完备而科学的绘画理论。康育义教授最近出版的《山水地质学与中国绘画》一书,为中国山水画学科填补了这个空白,是一本中国山水画学科的好书、好教材。
康教授本身是一名山水画家,他通过长期对地质学的深入的科学的考察,从自己熟悉的山水画角度出发,论述了中国绘画史上山水画的起源与发展,论证了中国绘画不单在艺术上,而且在表达手法、形式内容上的科学性。听老一辈画家们说,在解放初期,中国民族绘画被少数人用西画的要求来彻底否定,连美术院校里也只有彩墨画系,没有国画系,民族文化的优秀传统差点被几个崇洋的人所毁亡。
中国山水画早有南北宗(派)之说。其实,前人的绘画,早就摸索了一套比较形象如实的绘画技巧,通过艺术手段反映了大自然南北地质、气候,虽形式的不同但各有特色。宋代山水画就是比较写实的。中国画强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就是画家绘画的素材与艺术手段的成熟论证。北宗以李思训“江帆楼阁图”,荆浩的“匡庐图”,关同的“关山行旅图”,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李唐的“万壑松风图”为代表。南宗以王维的“雪溪图”,巨然的“秋山问道图”,董源的“夏山图卷”,倪云林的“渔庄秋霁图”为例。这些典型的风格图式完全证明了先师们,都是从生活中,从大自然中获得真实素材,通过自己的思想、艺术观和绘画技巧创作出不朽的绘画艺术作品。当时,这些画家就没有从地质学的角度去研究、归纳并让其升华为山水画艺术创作的系统的理论。今天,康教授正好做了这一工作,他阐释了中国山水画的科学性与艺术性的统一,其意义十分深远。
该书论证了“天人合一”是人类审美追求的永恒主题。山水地质学既注意景观美的绝对性,也注意景观美的相对性和社会性。康教授把所有的美,大致归纳为现实美和艺术美两大类。现实美包括了自然美和社会美;艺术美属上层建筑,是现实美的一种审美反映。现实美即生活美,人们通过实践可以认识它、创造它、发展它,即产生了艺术作品。他最有力地告诉人们,艺术作品不是凭空产生的,艺术作品是源于生活。只有从生活中来,才会有真正的艺术作品。同时他也告诉我们,美在艺术作品中的重要意义,艺术作品的美给社会,给人们生活增添了无限的美好空间。对那些无视生活,完全脱离生活,单纯玩弄笔墨,什么“唯个性”论的创作观、不管社会功能的绘画观,是有力的否定。现实生活中,人们都是向往美好的,所以社会生活中,绘画作为艺术品进入人们的生活,就是给人以美的享受。美的极致就是艺术上的“天人合一”,这也是艺术作品成功的一个重要标志。今天,中国山水画深得人民群众的喜爱,有如此强的生命力,中国画的美感享受和艺术上的“天人合一”是其中的重要原因。
寓意性和象征性,就是画家借助自然的美来创造艺术作品。如“山高水长”寓意象征友谊之源远流长;“心潮澎湃”寓意心性不平静。艺术作品之美,是艺术家按照一定审美理想、观念、情趣,对大自然事物进行选择、概括,通过艺术手段物化出来。因此,画家的审美理想就决定了艺术作品的走向,即艺术道路,而这个空间很大,是根据画家的学养、修养、道德等有着不同层次的,不同的艺术风格。但“美”是最根本的。这个美,是真、善、美,而不是人们都不想看到的“假、恶、臭”。山水地质学的景观美和本身所要求的艺术美是一个有机的艺术品统一体。只有这样的统一体,才是社会所必需,用通俗的话来说,只有这样的统一体才能为人民、为社会服务。也只有这样的艺术品,才是中华民族的先进文化,才能有光辉前程。
康教授一书很重要的一个方面,还在于他提出了自然审美与山水艺术创作的方法,对山水画家深入生活,自觉地创作出符合不同地质构造、不同气候的山水作品。这一点,我作为一名专职山水画家,一直也在思考。我通过四十多年努力,虽然探索出一条以林木、冬雪为特色,被社会普遍认可的艺术风格的山水画,同时我一直主张山水画家作品应该反映不同地域,不同气候,不同的山水风貌和特征,这样才能在自己一个风格前提下丰富我们的作品。我记得1986年,为山西省人大完成巨幅《黄河之水天上来》后,坐火车从太原到北京,当列车经过娘子关时,窗口遥望高耸的山岭,北派代表作家荆浩、关同的山水作品,如挂眼前。而在1976年深入峨眉山到了六十里高的洗象池万年寺住下,9月天气,据当地人讲,再上去就有积雪了,太危险,在这里远眺群峰,中国山水画的四王山水披麻皴一览无余。这也是古人所说的作画“外师造化”,源于生活,反映生活。通过艺术概括,既真实反映了自然的地质特征,又提升了自然美感。但到明末至清代,不少后学者,由于脱离生活,只崇尚摹古,千篇一律,南北方山水也不分,直至清末民初和最近出现的一些学派,连石山、土山不分,黄河长江也不分,只谈笔墨技巧,只谈情趣,使山水画作品失去了实在的意义,也失去了山水画生命力,也使后来者迷失了表现山水画艺术的道路。即使是一个被誉为大师的个别画家,看他作品,看一张与看百张无二样的。我是很不赞同的,我觉得也不值得过分推崇他们。
不同地域的画家,由于环境的长期影响,一般来说,北方山水画家的山水画都高大、旷野、壮观,而南方的山水画都秀美、清润。六十年代的长安画派石鲁、赵望云、方济众,与新金陵画派的亚明、宋文治、钱松岩、魏紫熙等,他们的作品截然不同。近几年来,有人看不到这种自然规律和前人的经验,盲目提倡中国画都要有“阳刚之气”之说,把秀美的作品,排斥在外,这是一个特大的误区,误导了不少后学者,扼杀了许多优秀作品。所以康教授一书对后学者正确认识自然,正确反映生活,描绘大自然,进行了充分论证,对后学者有着重大的指导意义。人们对艺术作品的需要是多方面的,只要艺术水平高,壮观的,秀美的,都是好作品,人们生活中都是需要的,而“喜闻乐见”是唯一的艺术作品的试金石。
2005-4-18收到
2005-4-25修改稿
走向科学的中国山水画
-评康育义《山水地质学与中国绘画》
张捷
南京大学旅游研究所、南京大学东方书画艺术中心
南京大学的悠久书画艺术传统一直可以上溯到两江师范学堂。延绵不断传承迄今,涌现了一大批书画名家学者,如清道人李瑞清、徐悲鸿、乔大壮、胡小石、候镜昶、吴白匋、程千帆……由于南京大学综合性文理大学的特色,南大的书画传统也就具备了一个富有生命力的艺术创新机制,这个机制就是学科交叉、艺术与研究并重,尤其是院系调整后,这种特色更加明显和主导。1987年由著名教育家南京大学老校长匡亚明教授倡导、校长曲钦岳院士支持成立南京大学东方书画艺术研究中心,此后两位著名学者又多次关怀倡导中心的多学科交叉科研和创新。经过长期努力,研究中心涌现了一批横跨文理的艺术研究成果。目前,放在我们眼前的这本由康育义教授多年研究精心撰写的《山水地质学与中国绘画》,就是反映南大多学科交叉艺术研究的典型。作为地质学科班出身的康育义教授擅长山水画,对于地质学和中国山水画论均有独特的洞察力。早在1980年代,他就以“论龚贤画的山水地质学特征”一文,以龚贤山水画为例揭开山水地质学研究的序幕。之后他又拓展研究领域,撰写了许多山水地质学研究论文。现在出版的这本《山水地质学与中国绘画》,则是他多年研究成果的体现。
一、中国自然审美史和中国传统山水画
如果说,风景画的历程反映了人类了解大自然的过程(克拉克《LANDSCAPE INTO ART》语);如果说,山水画可以体现中国人对自然的态度;如果说,中国人对大自然的态度的改变,是中国山水画形成,乃至演进的重要文化背景和基础动力;那么,康育义教授的力作《山水地质学与中国绘画》,在中国山水理论本身的发展,以及对中国山水画地方风格形成的科学阐释,无疑是具有非常重要的学术意义的。从以往对中国山水画研究的成果分析,主要着眼于宏观的人与自然的两分法视野。而对于自然的分析,则由于科学技术和科学知识的匮乏,往往力不能及。以山水画的“皴法”为例,以往对于地方画派皴法不同的原因解释,往往限于南、北地貌的差异,即圆润秀美和刚劲雄浑的宏观美学划分。由于南、北地貌的多样性和具体类型的差异性,所以导致了这种简单的划分,往往难以解释南北地貌均有圆润和雄强两种类型,和涵盖客观实际现象。康育义通过具体地貌类型的分析进行阐释,使得上述长期迷惘绘画学术界的问题迎刃而解。并进而提出了皴法发展的四阶段说,合理地解释了中国画核心技法科学发展过程。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中国山水画的发展,是人们对自然认识过程的反映,从宏观发展角度与克拉克的理念异曲同工。
二、中国山水画与地质地貌学
对比西方文化,中国人对自然的审美过程和山水画(或风景画)均有较大的差别。从对自然风景的审美历史看,中国在魏晋时期便进入自觉时期,山水画、山水诗词文赋、自然审美理论开始出现并趋成熟。到了宋代以后,更进入科学审美时期,进入更高级的阶段。对比西方,由于中世纪宗教文化的限制,导致了自然审美自觉阶段延滞,以自然审美为主题的艺术(如风景画、自然诗、风景散文等)大规模地停滞。中国山水画,不仅仅反映了中国人对自然的认识过程,而且应该是作为人类认识自然过程的重要里程和典型案例。而如何确定人们认识自然过程,可以从两个角度进行分析:首先,是从纯科学角度进行研究,如专门对人类现有文献进行搜索某一关于自然的科学知识(如气象气候、地质地貌、水文学、植物学等),实际上这是自然科学史研究。其次,是从宏观文化角度,也就是从单一自然学科外部角度,进行分析人类对自然认识的过程,如通过人类与自然的情感联系的科学背景及科学认识背景来分析。关注人类对自然环境整体的认识,其中自然科学信息起到什么作用,是这一问题的关键。康育义的专著研究的内容属于后者,而且通过作者对地质学地貌学的丰富专业背景知识,提出了相关理论体系。同时,康育义教授还从辨证的角度指出,简单地将某种皴法与某种地质地貌划上等号是不够的,只有系统掌握地质地貌科学知识,以及山水地质学理论后,才能真正理解山水画皴法所表现的自然,才能真正地在山水画王国中自由翱翔。
三、山水地质学展望
早期对比国际上近年有关风景画的研究的相关成果,从科学角度进行阐释可以说是一个趋势。例如,关于风景画研究为数不多的专题论文中,耶鲁大学艺术学系专门从地质学角度进行风景画研究的博士论文,着重从地质构造、地层岩性等角度进行了研究。而从我所知道的康育义教授对山水地质学的研究过程和山水画风格形成过程,无疑是走在了前面。事实上,早在1988年康育义教授从龚贤山水画与南京地区地质地貌景观的关系进行了分析,发表了相关论文。现在,一个自成体系的山水地质学呈现在我们面前。康育义教授还结合地质地貌的分区特征,将山水地质学与旅游资源开发相结合,更拓展了这一学科的应用领域。因而使得山水地质学不仅在艺术创作、艺术理论方面具有独特意义,而且在国民经济发展中,也能起到重大指导价值。当然,任何一个学科的形成初期,都会有不足的地方,本书也一样。对于地质地貌形态特征的进一步鉴别,中国传统景观审美理论及模式,以及人们的知觉模式等方面,如果能够在深入进行探讨比较,那么对于山水地质学有效地阐释中国山水画意境、构图、透视、皴法、选材内容等方面就更加有效。也许这也是未来山水地质学进一步需要研究的领域。中国山水画创作、山水画理论现在开始打开了科学之门,让我们期待着中国山水画全面走向科学的黄金时代,走向山水画大发展时代的到来。
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书协名誉主席张肇思寄来文章
《亦开风气亦为师》
张 肇 思
康育义先生的《山水地质学与中国绘画》一书出版发行,是学术界的一件大事,可喜可贺!
“但开风气不为师”。古人的虚怀,是一种境界。
“不开风气不为师”。汪曾祺先生的旷达,又是一种境界。笔者曾有幸与汪先生相处过几天,体味到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世人怎么看,当另有别论。他开了风气没有?有没有“师从”他的人?无须我说。他的生前和身后都是极辉煌的。
“亦开风气亦为师”。这是作为一个局外人对康育义先生的这本书,我想说的一句话。
先说前半句“亦开风气”。康育义是科学家,又是艺术家。将自然科学和艺术科学相融合,写成了这本书,把地质学中的山山水水与中国的山水画找到了一个“焊结点”,建立了“山水地质学”这一文理交叉的边缘学科,是个创举,开风气之先,难能可贵。
再说后半句“亦为师”。鲁迅先生很佩服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后人方趋之若骛,并且发扬光大,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吃法,在“师从”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康育义的职业就是教师(授),干的就是“为师”这一行,还有他着的这本教材。“亦为师”名实相符。
关于地球物理、地质山水方面,我是门外汉,近于一片空白。出于个人的爱好,对中国的山水绘画却不陌生,书中所附的古代山水画几乎我都是十分熟知的。康育义两次来新疆考察采风,把天山北麓南麓地质构造、地形地貌、山山水水写入了书中,画成了绘画作品,其中有些画还是我在他身旁目睹他画出来的,这对于在新疆这片土地上工作、生活已五十年的我来说,是另有一番情感的。
一九九三年九月中旬,他来到我家,我和老伴王新仪女儿世筠,还有时任尼勒克县副县长的马永钦,陪他出去“溜弯”,白天出去,夜半归来,一趟“溜弯”四、五百里,还只是在县的腹地兜了个小弯。第二天他临走前,画了《则库石门奇观》《狗熊沟风光》两幅画,昨天在这两处停留的时间很短促,却被他捕捉到了,画面是那么真实而又有艺术性,我很惊奇。后来想了一下,他毕竟是地质学家和艺术家集于一身,方能有此手段。
二000年九月,在乌鲁木齐陶平舟家,平舟、董梅夫妇和我,陪康育义游红山公园,在红山下面,他突然指着山对平舟和我说:“这是小斧劈皴!”我俩点头称是。回来之后,乘兴在平舟的“卧云轩”中,他画了幅《红山远眺图》,还题了首诗,平舟和我分别在上面题了段跋语,留在了“卧云轩”中。关于这幅画我还写过一篇短文发表在《伊犁日报》上。
还有件事,那是在一九九三年秋天。特克斯县举办的“八卦杯国际书画大赛”作品评选工作结束之后,北京、上海、宁夏、乌鲁木齐、伊宁市来的评委们要回去了,康育义一人主动要留下来,他说:“从南京来到这里一趟不容易,来了就要为特克斯县尽些力,办点实事。”他留下了,我也留下陪他。他说干就干,制订了工作计划,奔波于深山峡谷冬夏牧场,有时二、三天才回来一次,晚上常常加班到深夜。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内,亲自指挥拍摄录相、编辑、写解说词,完成一部特克斯县自然资源、旅游风光的专题片。画了近四十幅画,办了个小型画展,还举行了两次讲座。回到南京后,整理出版了他那本《康育义特克斯旅游资源考察画册》。
在特克斯县的外出考察中,还出过一次车祸,幸好是在较为平坦的路上,越野车滚翻一周半,汔车不用说了,电视台的摄像机摔坏了,陪同他的哈萨克族县科委主任肋骨断了二根,他的头部额角伤了,怀中抱的照相机也坏了。县委派车把他们接回来后,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仅休息了一天,还要到那个地方去。我说:“你不要命了,带着伤你还要去?”他说:“在南京大学有人给我送了个“拼命三郎”的外号干起工作来就不要命了。”县上的领导和许多人也劝阻他,都无效,还是又去了一趟。这件事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忘我的精神可贵、可钦、可师!
最初,我看康育义作画,是有点颇不以为然的,我见过不少画家作画,没有像他那样不按常规程序西抹一下,东涂一番,简直有点“乱弹琴”!但看他完成后的作品,又那么浑然一气,生机勃发、情景交融,清新而厚重。逐渐由接受进而到敬佩,明白是我错了,不是“乱弹琴”而是“康家法”。石鲁有言“无法之法法更严”。打破常规,勇于创新,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创造出个人的风格,才能成功。这些从他这本书中的论述和绘画可以看得出来,无须笔者饶舌。
“亦开风气亦为师”。这本书我还在读。写了点浅薄的感受,不一定对。
2005年5月11日于伊犁河畔
《亦开风气亦为师》已发表于2005年07月02日《伊犁日报》第七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