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信任

——与瑞士苏黎世大学社会学博士生Dominik Linggi的访谈

康育义 2006-7-12

〖说 明〗 瑞士Zurich University社会学博士生Dominik Linggi为完成他的博士论文到南京大学访问，收集并了解中国人对“信任”的理解，以促进东西方相互理解。以下是我2006-7-12接受D. Linggi这次访问关于信任问题的谈话内容(回忆追记稿)。

　　很高兴能够和你谈谈信任问题，尤其是我们中国人对信任问题的理解。你的博士论文选题很有意思，希望你广泛收集资料，认真研究，写出高水平论文来，为东西方相互间了解架起一座桥梁。

　　 “信任”是一个古老的话题。我想，大概人类在我们这个星球出现以后不久便会出现信任问题。道理很简单。在原始社会，尤其是在旧石器时代，在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条件下，人们要与大自然搏斗求生存，就必须相互帮助，甚至联合起来与野兽作斗争，联合打死大的野兽以获得食物。这个时候必然出现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问题。也就说彼此能合得来的，即彼此相互信任的人，才能团结在一起，共同对付大自然的挑战。当然，旧石器时代的信任问题只是我的主观臆测，并没有实物证据证明。但是，到了新石器时代，我们有许多方面可以证明存在信任问题。比如，中国北方贺兰山地区有很多新石器时代的岩画(Rock Art)，这些岩画给我们许多信息，是我们研究当时贺兰山地区的经济、社会、文化、艺术、哲学、宗教诸方面的实物。我们自然会想：这些岩画的作者是谁？是谁给他拥有创作的权力？当时已存在原始萨满宗教，是谁可以充当巫师？又是谁可以当部落首领？……这些归根到底是一个信任问题。部落首领，必须年长的，有知识、有能力，且得到大家信任与拥护者。巫师，是原始宗教的产物，他的职责是与天神通话，能除鬼驱邪。什么人能担当此重任？可以想象，巫师应当是当时的知识分子，他知道得比别人多，他能说会道，能装神弄鬼，能手舞足蹈，经过多年考验得到大家信任者。根据对贺兰口岩画的研究，我确信贺兰山新石器时代岩画的创作者应该是当时的巫师。他们创造了神灵和地魔的图像，以警示人们。他们也刻画许多巫术图像，以满足人们的祈望。比如，刻画交媾像、箭射女阴图像，以示人们对繁衍生殖的祈望。又如，刻箭射动物图像，以示对狩猎丰收的祈望。这些图像都带有巫术性质。在贺兰口甚至还看到一幅正在进行巫术活动的图像，是当时原始宗教活动的生动记录。巫师是一个披头散发者，他双手上举，作祈求状，双脚叉开，作半蹲踏步状，一副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形状，让人们一眼看出，巫师正在做巫术(跳神)活动。这幅画生动传神，令人叫绝。让人联想这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宗教活动，并身临其境体察新石器时代贺兰山人的巫术崇拜与宗教信仰。

　　居住在地球上的人类，由于地理位置不同，产生不同的地理环境和生态环境，久而久之也就存在观念上的差异，从而出现不同的文明。在中国，在东亚大地上生活的远古人类，古生物学研究表明，从200万年前至今，中国人类学历史是连续的。换言之，从旧石器时代经新石器时代，再到有文字记载的文明历史时代，200万年以来从未中断过，中间没有缺环。因此，中华文明是唯一从古至今连续不断的文明。这个文明更多的历史记录，至少在七千年前即已出现了。有文字记载也有4000多年的历史。正因为如此，中国积累了几千年传统的历史文化，形成自己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地扎根在这块土地上，教育与薰陶着自己的人民，这是中国区别于其他国家最显著的特点。谈“信任”问题，就应当从这里开始。

　　中国的信任观是什么？有一句古话可以概括，就是：“言必信，信必行，行必果。”我认为这句话是中国人信任观的总纲。这是什么意思？就是一个人，也可以是一个国家，能不能得到别人的信任，就看他在说什么，做什么。凡言行一致者，即言必信。信必行者，就一定会获得信必果，得到别人的信任。因此，从言而行开始，到得到信任的结果，是考察一个人，乃至一个国家是否诚信，是否能获得信任的试金石。这就是“言必信，信必行，行必果”的完整意思。我们中国人，就是用这句话要求自己，也用这句话去衡量别人。在国与国交往上，也是以此为标准的。中国人不但在乎你说了些什么，更看重你做了些什么，用你的言行来判断你是否值得信任。这叫做“听其言，观其行”。在信任观总纲下面，我们中国在几千年历史进程中，不断充实信任观的内容，不断丰富信任观的内涵。例如，“风雨同舟，患难与共”。这是考验一个人的道德品质很重要一条准则，凡能做到同生死共命运，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必定是经过逆境考验过的，绝对可以信任的铁杆朋友。俗话叫做“忘年交”，或叫“患难之交”。又如，宋代欧阳修在“朋党论”一文中，分析有两种不同的朋友，一种叫君子，另一种叫小人。这两种人交朋友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所谓“君子以道”，“小人以利”。意思是说，凡是君子交朋友，是以共同理想和目标而结合在一起的。共同理想，就是“道”。而小人都是以利相交的。为了“利”他们会暂时团结起来，一旦利益不均，甚至利益冲突，他们就会内讧，甚至打起来，直至散伙，成为冤家对头。这就告诉我们，君子是高尚的值得崇敬与信任的。反之，人们对于小人则投以鄙视目光，甚至是不齿的。这方面例子很多。中国历史上南宋的岳飞与秦桧，岳飞是民族英雄，是忠臣，是君子。秦桧是民族败类，是奸臣，是小人。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的抗日爱国志士与帮助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杀害自己同胞的汉奸，也是两类完全不同的人。抗日志士就是君子，是受万世敬仰与信任的民族英雄。汉奸则是小人，是不齿的民族败类。当今的台独分子李登辉、陈水扁之流，也是小人，是民族的败类，因为他们做的是分裂祖国的勾当。南宋范仲淹提出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是中华民族优秀品德的经典名言。意思是说一个君子，应当以人民大众的忧患作为自己的忧患，并且要挺身而出去帮助人民排除忧患，这就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反过来当人民享受快乐幸福的时候，你就应该退居到后面，“后天下之乐而乐”。由此可以看出，范仲淹“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进一步充实了“君子”的内容，凡能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者，才能称为君子，才能得到人民的敬仰与信任。此外，中国的传统思想是提倡“和”，以和为贵。当今世界并不太平，各种争端不断，大小局部战争不断。中国人面对复杂的国际形势，不是去支持一方，纵容一方去反对另一方，而是提倡以“和”的方式，通过和平谈判化解矛盾，消除争端。中国的独立和平外交政策不断深入人心，得到更多人的理解与信任，就是“和”的思想最重要体现。我们的朋友遍天下。同时，中国传统思想还提倡“大同”，提倡“天下为公”。中国的“大同”思想渊源很长，早在2500年前的孔子就提出大同。当代的孙中山则以更明确的语言“天下为公”来铨释孔子的大同。因此，从孔子到孙中山，中国的大同思想一脉相承。天下为公，世界大同，我为人人，人人为我，这些伟大的思想，代表了中华民族宽广伟大的胸怀。孔子和孙中山都是君子，都是受全民族敬仰的伟人，得到全民族的信任与爱戴。

　　以上说的是中国人对信任问题所持的立场和观点，可以看出它已形成一整套系统理论，是一套经过几千年世代发展与传承，积淀下来的完整的理论系统，从而成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总之，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重视言行，讲求诚信，重义轻利，重君子轻小人，先忧后乐，世界大同，天下为公等等，都是信任观的思想基础。必须指出，这些传统信任观的理论，时至今日，在市场经济条件下，不但没有过时，而且仍然继续发挥作用，发出它们的光辉。我们仍然可以用这套传统的信任观理论，分出真善美与假恶丑，分出君子与小人，分辨大义与小利，一句话，以此来衡量人的思想行为。

　　现在，世界科学的发展是呈直线上升的。可是，世界政治思想上却进入混乱与倒退。各国之间不信任互相猜疑加剧，战争不断发生，极大地破坏人类的和睦相处，破坏地球有限的资源。因此，我认为必须来一次人类思想的原始回归。回归到耶和华(耶稣)、穆罕默德、释迦牟尼、孔子、老子等先哲的原初思想境界中去，弘扬仁慈，乐善好施，慈悲为怀，普渡众生，行善积德，助人为乐，以和为贵，天下为公等思想，促进世界和平，为建立和谐世界而奋斗。

　　中国的信任观与西方的信任观，既有共同之处，也有许多差别。既有共性又有个性，展现人类文化的共通性与差异性。这便是不同文明的共同与差异。需要我们认真去研究比较，从中找出差别来，推进不同文明之间的相互了解与沟通，推进世界和谐与安宁。
居于以上理由，我再次预祝你在南大收集论文资料获得丰收，也预祝你10月中旬回国以后，写出内容丰富，评论客观，结论有力的论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