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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对中医之“气”的理解中的思维方式

李婷,陈晓东

摘 要:用现代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中国古代的概念,难免会出现偏差,将气定义为物质就是一典型范例。其原因在于对中医学的基本概念的定义过程中完全抛弃了中国哲学或传统文化固有的思维方式。通过运用中国古典的非对象的、唯象的思维方式对中国古典哲学中气的考察,中国之气与西方之物质的比较,以及中医学典籍中有关气的分析,容易看出,气是物质运动之象,在中医,气则是人体生命活动之象。从而得出结论,在当代,对中医学中基本概念的理解,不能只站在现代的角度,而应穿越思维空间,去经历古人的思维历程,只有这样才能得出准确而实事求是的结论。

关键词:思维;概念;气;物质;象

  气的思想充斥了中国几千年来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一切中华民族的瑰宝中无不气韵流动。且不用说在文学、艺术中有“笔气”、“墨气”、“灵气”、“豪气”等,在社会生活中有“天气”、“才气”、“口气”、“神气”等,单就中医学中所用到的气就有诸如:“清气”、“浊气”、“寒气”、“热气”、“食气”、“谷气”、“酒气”、“药气”、“邪气”、“毒气”、“恶气”、“乱气”、“厥气”、“郁气”、“积气”、“聚气”、“经络之气”、“脏腑之气”、“真气”、“精气”、“阴气”、“阳气”、“水气”、“木气”、“火气”、“金气”、“土气”、“卫气”、“营气”、“血气”、“胃气”、“脉气”、“正气”、“动气”、“形气”等数十种之多,气对中医学更是不可或缺的理论基石。古人从未,似乎也从不需要为“气”或以上数十种气下定义,“如人饮水”,其个中滋味古人似乎能很好的意会。然而,世异时移,现代的我们已无法与我们的先辈们心灵相通,或是在一片要求中医学“现代化”、“客观化”的呼声中,我们不得不给气下一个定义。如此,就产生一个两种研究视角转换的问题。很明显,既然有为气下定义的要求,正说明现代人是站在不同于古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的。随着西方科学日益在我们生活中占据主导地位,我们的视角、我们的思维方式几乎已经完全被西方同化。而许多中医界的同道们为了中医自身的生存与发展,力求证明中医的“科学性”。这样,为气下定义,无疑是要用西方哲学的语言或者现代科学的语言来解释中国古代的概念,其所得的结论无疑是要符合西方哲学或现代科学的概念标准及思维习惯,如此就要求该定义有明确的内涵和外延,并逻辑严密,推理清晰。考察现代中医学教材对气的定义,也是本着这一初衷的。然而,我们不无遗憾地发现,大多数中医学教材中对气的定义仍然不尽如人意,无法达到上述要求。就其内涵归纳起来约有如下数端:

(1) 气是构成人体的基本物质。
(2) 气是维持生命活动的精微物质。
(3) 气是有很强活力的物质。

  “物质”一词在西方哲学中是指独立于人的意识之外的客观实在,是对不同形态的物质都具有客观实在性这一共性所作的最高概括,“物质”是相对于“意识”而言的,是外延最广的范畴。在这一意义上,是不能用作对具体事物进行定义的,因为那将导致此定义毫无意义,如上文所讲的“气是构成人体的基本物质。”即可以理解成所有人体的基本客观存在都是气,这样的定义非但无意义,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是错误的。在现代科学中,“物质”通常是指物理学意义上的物质,即可测知的客观实体,包括宏观物体、微观粒子、电场、磁场、射线、引力场等等。这与我们的日常语言中的“物质”的含义基本一致。查看各中医学教材中相关章节的上下文,也是取此含义。既使这样理解,上面所说的“基本物质”、“精微物质”、“有很强活力的物质”仍然没有给出气的明确的内涵和外延,而仅仅让人感到气同目前现代科学所发现的所有物质都不相同,是一种特定的物质,或者是几种物质的集合,或者是人体的所有物质。问题在于,若以某种物质作为气的定义,上述如此多的气是同一种物质,或各有其物?同一种物质显然是不合情理的;若各有其物,籍以区别其内涵的当是“清”、“浊”、“寒”、“热”、“食”、“谷”、“酒”、“药”等定语,那么“气”这种物质是怎样在不同的场合变成不同的物质的?更着实令人难以理解。

  上述对气的定义之所以不如人意,问题就出在定义者总是试图用现代的、西方的观念、角度、价值取向考虑古代的问题,即用现代的思维模式思考中国古代的问题。西方哲学或现代科学与中医学在思维方式、研究手段、认识途径、判断标准等各方面都是不同的。要用前者的语言解释后者的概念,就如同将中文翻译成英语,或是将古诗翻译成白话文,既使翻译得再精确,也不能再现原有的韵味。因此,翻译才被称作是一个再创作的过程。对于文学来说,不能再现原有的韵味,或加入译者的理解和修饰倒无关大局,而对中医学,在某些情况下则有可能导致越定义越不明白,越定义越远离原意,甚至出现错误。这正是为什么读外文书要读原著,对英语专业的学生重点在于培养其英语思维,而不是汉语思维的缘故。所以,要对气进行正确的理解,我们就必须沿着中国古人的思维历程,把握气在中国古典哲学中的内涵,明确中国之气同现代所说之物质的区别,以及中医学在吸收古典哲学中气的概念后的具体运用,只有这样才能对气有较准确的把握。

1 中国古典哲学中气的内涵及思维方式

  在中国古典哲学中,对气的理解也不尽相同,有一个发展演变的过程。气是“中国先民们对于自然界云烟等的直接观察,或对人自身的嘘吸等的直接经验,是象形的直觉思维。”[1]这种直觉思维通过先秦哲学比类取象地演化到哲学领域,即失去了具体的形质,而变得抽象起来。虽然在《国语》、《左传》、《孟子》、《管子》、《庄子》、《荀子》等典籍中关于气的论述不尽相同,但其共同点只有一个,即在于气是运动变化的,是世界万物的活力源、原动力。最典型的论述在《管子·内业》中:“一物能化谓之神”,“化不易气”。这就是说,事物时常在变,但总离不开气。并对气作了以下描述:“是故此气,杲乎如登于天,杳乎如入于渊,淖乎如在于海,卒乎如在于山。是故此气也,不可止以力,而可安以德;不可呼以声,而可迎以意。”说明气代表的是事物无所不在、微妙至极的运动变化,且“不可止以力”,“不可呼以声”,即非有形实体。《庄子》则明确地将气与形区分开来,他说“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由以上论述可知,古人是取气之象来描述世界万物永恒运动的特性的。这时的气和同一时代出现的阴阳、五行一样,已经脱离了物质的含义,而只有指象的意义了。虽然阴阳、五行、气三者都是对世界本源认识的学说,但这种对本源的探讨并非象古希腊人一样,从物质入手。中国古人虽有心探求世界的本源,却无意于物质实体的研究。正如在《周易》中,虽然由阴阳而生八卦,天、地、雷、火、风、泽、水、山都取自客观实体,但其目的却在于观物取象,阐明万物的交感变化,这也正是六十四卦被称为卦象的原因。又如在《洪范》中则明确指出“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冯友兰说:“汉语的‘行’字,意指to act(行动),或to do(做),所以‘五行’一词,从字面上翻译,似是five activities(五种活动),或five agents(五种动因)。”[2]这既是活动,就是不具体事物,就可以运用于各种事物的描述,就是象。充分表明了五行的指象作用。与此相对应,则不难理解气的指象意义。

  西汉后期,在对天人宇宙原始性的探求中,设定了“元”的概念。也把“元”作为气之始,把元气设定为具象世界阴阳二气所具有活源力的根源。元气生阴阳,与《易传》中的太极生两仪,礼乐中的太一生两仪相对应。这时,对于宇宙生成论有较系统的认识,《广雅·释天篇》说:“太初,气之始也,生于酉仲,清浊未分也。太始,形之始也,生于戌仲,清者为精,浊者为形也。太素,质之始也,生于亥仲,已有素朴而未散也。三气相接,至于子仲,剖判分离,轻清者上为天,重浊者下为地,中和为万物。”可见在生成论中,气不同于形质,而又贯通于形质之中,成为形质运动变化的根据。形质始于气,又包含或继承了气的特性或要素,即永恒运动变化的特性。张衡在《灵宪》中论述天体的起始曰:“太素之前,幽清玄静,寂漠冥然,不可为象。厥中惟虚,厥外唯无。”把宇宙生成的拫源置于形而上的本体——“无”中。在这一由无而气而形而质的过程中,其内在的罗辑关系又是如何的呢?张衡的亲近友人王符在《潜夫论·本训篇》中说:“是故道德之用,莫大于气。道者,气之根也。气者,道之使也。必有其根,其气乃生;必有其使,变化乃成。”“上古之世,太素之时,元气窈冥,未有形兆,万精合并,混而为一……。”之后,元气“翻然自化,清浊分别,变成阴阳。阴阳有体,实生两仪。”这里的“道”即是“先天地生”的世界的本源,即上文所说的无。作为道之使的气,其主要特征在于“变化”。道与气是体用关系,而气则可以“翻然自化”,运动是其内在本性,成为产生形质并推动形质变化的原动力。
到了宋代,气的观念有了新的发展。张载提出关于气的较详理论,认为:“太虚即气则无无”,(《正蒙·太和》)“凡象皆气”,(《正蒙·乾称》)将具象世界及元气之前的“无”统一于气,建立了较明确的气一元论。并强调气的运动变化,说:“气坱然太虚,升降飞扬,未尝止息。”(《正蒙·太和》)又说:“若阴阳之气,则循环迭至,聚散相汤,升降相求,絪缊相揉,盖相兼相制,欲一之而不能,此其所以屈申无方,运行不息,莫或使之。”说明了运行不息是气的内在本性,并不需借助丝毫外力。只有朱熹似乎将气当作“器”来看待,他提出了理与气之辩:“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认为理是气的根椐,不承认气的“自动性”。

  后世多有发挥张载学说者,如王廷相、方以智、王夫之、戴震等人,在阐发气在天地间无所不在的同时,更强调了其运动性。

  纵上所述,在中国古典哲学中,对气的理解占绝大多数的看法是相同的,即气不是指具体的物质,而是以象会意,用以描述事物永恒运动的特性。当我们经历了古典哲学中气的思维历程,可以看出,气是基于一种非对象性的思维方式而形成的。中国古人从未将人与自然万物分隔开来,天人合一是其根本思想。天地与我同心,万物与我并生的老庄哲学,反映在认识过程中就是认识主体与客体的同一性。中国人是在有诸内必形诸外、由外而知内的理论前提下,通过直觉“领悟”,从整体上把握事物的。注重的是事物之间的联系及运动,并且要求在认识过程中达到人心与道相合,即这种领悟过程必须在时间和空间上与事物保持充分的一致性,对事物进行直接地把握。这使得其理论体系必然不是确定、客观的,也不是重实证的。相对于西方科学,在非对象性思维基础上形成的中国传统医学是一种意象性的理论体系,关于气的理论也是如此。它明显地区别于西方科学,与西方哲学也难以融通。它不重视物质结构,它的概念并非通过解剖手段得来,故没有明确的内涵和外延,其所代表的意义是可变的、模糊的、抽象的。它的理论体系的形成也不是依靠逻辑推理,而是通过直觉领悟来对人与自然、人自身在不断的运动过程中的相互关系进行把握。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其领悟之所得乃系难以言传,只可意会。然而,为了极不情愿的表达的需要,它多采用了意象性的比类的方式。

2 中国之气与西方之物质间的不同

  不是所有东方和西方的东西,现代和古代的东西都能一一对应的,虽然关于气的学说同阴阳、五行一样代表了中国古代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但就此认为中国古代的“元气论”也象古希腊的“元素说”一样,将气作为构成世界万物的客观物质实体或基本单位,则未免牵强。

  诚然,不能离开物质来谈运动,而中国古人却是在探求运动的过程中引入物质的,(而非象西方那样先分析事物的结构,再去认识事物的运动特征。)这是中国古人特有的认识过程。他们关心的不是事物的肉眼看不见的细小颗粒,而是其气势磅礴的交感变化的相互关系。不同结构的事物的运动特性可以是相同的,这就是对事物运动进行认识的基础。古人只不过取气、阴阳、五行之象来说明事物运动的特征。同时,不同于古希腊,中国古人有其特殊的思维方式。他们不象欧洲人那样,将主体与客体严格区分开来,用分析还原的对象性思维方式来认识世界,而是将自己融于这世界之中,用非对象性的思维去领悟这个世界。所以他们只会是注意事物交感变化的运动现象,通过直觉感悟它,而非是分析事物的基本结构。另一有别与西方的特殊之处是中国古人对这种运动规律的描述,他们不是运用抽象的概念、定义、逻辑推理,而是用比类取象的手法。所谓“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古人取气之象,用来说明事物运动的虚无无形,遍流万物。正如汉字一样,通过形象的字形来表达特定的意义。

  正是基于以上三个有别于西方的特殊方面,我们在理解气这一概念时,不能将其机械地等同于古希腊的“元素说”,认为气是构成万物的基本粒子。张岱年认为:“在中国古代哲学中,气、形、质有层次之别。质是有固定形体的。(此质不是今日一般所谓性质之质。)西方古代哲学所谓原子,用中国传统哲学的名词来说,应云最微之质。而中国古代哲学则认为万物的本原是非形非质的贯通于一切形质之中的气。这气没有不可入性,而具有内在的运动性。”[3] 这说明气并不等于物质,而是表明一切物质的运动性的范畴。

3 中医学中气的指象意义

  《素问·五运行大论》云:“天地阴阳者,不以数推,以象之谓也。”当气这一概念被引入中医学之时,同阴阳、五行一样,仅是取象的意义。《素问·阴阳应象大论》用“阴静阳躁,阳生阴长,阳杀阴藏,阳化气,阴成形”的阴阳关系说明人体运动的不同状态。五行学说用五脏应四时、五色来说明人体生理功能运动的相互联系。而关于气,《左传》昭公元年记载医和的言论云:“天有六气,降生五味,发为五色,徵为五声,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显然,此处之气并非指物质实体,而是指示了具有不同特征的物质运动之象。《灵枢·决气》中岐伯在解释气的含义时说“上焦开发,宣五谷味,熏肤、充身、泽毛,若雾露之溉,是谓气”,更为我们描绘出了人体生命运动的生动画面,而不见丝毫形质可言。

  应该承认,古人用词常是一词多义的,没有精确的概念,即使给出了定义,也会衍为它用。《内经》中也有诸如宗气、营气、卫气、邪气、气道等概念描述,似乎确有这么一种物质存在于人体之中,但细究起来却不难发现其似是而非之处。首先,从其描述中可见,虽然似是在描述某种实体物质,然而仍从运动处取意。如“营气者,泌其津液,注之于脉,化以为血,以荣四末,内注五脏六腑,以应刻数焉。”(《灵枢·邪客》)此处对于营气的描述并未从分析其结构、形态、组成等处入手,让人无法确切知道营气倒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而重在描述其运动变化的规律,给出一个具有某种特性的运动变化之象来。其次,中医学对人体生理功能的研究,从一开始就没有走一条分析、解剖的道路。中医学理论中的解剖学基础极其浅显,而且没有被重视,在这极简单的解剖学基础上构建起来的极庞大复杂的理论体系源自何处呢?很显然来自“黑箱方法”,由外知内,从人体外在的生命活动所表现出来的象来研究人体。如藏象学说,其重点只在一“象”字,简直不能将中医学中关于“肝”的理论与能用手术刀切下之“肝”相对应。因为藏象中的“肝”实为一组有密切联系的人体功能活动的象,而非有形实体。同理,我们就不难理解古人用气来描述的那一系列如元气、六气、邪气、正气之类的名词,本非确有实体,而是同种功能活动的概称,取其运动之象。如果古人权且将其作为一种物质实体看待的话,那也是对“黑箱”内部的推测。而值得注意的是古人对能触可及、能用刀切下的活生生的肝脏都不屑一顾,更何况一气乎?

4 气是物质运动之象
  正如气一样,象属于中国古典哲学的范畴,同时也是一个不能被现代西方哲学摡念所代替的范畴,所以我们只能直接引用。这里的象不是一般所讲的形象的象,形象之象是完全客观的物体的外部特征,而这里的象虽然在客观世界中有其根源,但决不是客观事物本身,不是指具体的事物,没有具体的形态,却代表某一类事物的共性,这一共性并非是形态结构的共性,而是运动变化的共性。它是事物的运动、联系、变化被人的头脑加工过后形成的整体感受。是认识主体对事物的内涵、相互联系、特别是运动变化有充分理解之后所产生的对事物的一种综合把握。我们认为,象的形成过程有别于西方式的概念形成的过程。西方的思维是一种对象性的思维,在这种以分析还原为特征的对象性思维过程中,主客体永远处于对立的方面,感性认识必须经过感觉、知觉、表象、演绎推理等过程,上升为理性认识,才能完成一个完整的认识过程,得到一个符合逻辑的理性概念,这一概念的全部意义是由这个演绎推理过程中的各个假设所指定的。而象的形成源于真觉感悟。中国古人对世界的认识重在对运动变化的把握,对事物的这种永恒而又微妙的运动的体悟,便形成了一个个综合的象,中国的道、阴阳、五行、八卦、太极等都是象。在中国这种以整体性、运动性为特征的非对象性思维过程中,直觉感悟本身就具有很好的完整性,而不必,也不可能产生逻辑推理等理性过程,其得到的结论只能是综合的象,而不是西方意义上的概念。在这一点上不能说气是一种理性认识的概念,而是直觉感悟的象。

  至此,在经历了古人的思维历程,对中西方思维方式作过比较之后,我们不难给出气的较为准确的定义:气是物质运动之象。
这里的物质同样也是取现代科学中通用的含义,即物理学意义上的物质,能被感知或测知的客观实体。气不等于物质,而是表明一切物质的运动性的范畴,是认识主体通过直觉感悟,对事物的运动变化表现出的征象充分理解之后所产生的一种综合把握。值得指出的是,正如上文所说,西方的对象性思维方式使之过于注重物质的结构,故而看不到或忽略了事物的运动变化,只有在非对象思维中才会有气这一注重运动的范畴,而运动本身就代表无时无刻的变化,不象结构那样易于观测和数学表达,就更难于把握,非逻辑思维所能胜任。在现代科学中,每种物质都有其结构和层次,如果我们假定某物由A,B,C,D四个部分构成,每一部分所对应的运动规则的集合分别是a,b,c,d,传统科学对该物的研究从结构入手,一般认为该物的运动规则的集合是a+b+c+d,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作为一个整体,该物的运动集合有可能是ab+cd+ac+bd或abcd或其它的可能,而唯一不可能的就是a+b+c+d,因为当A、B、C、D结合成为一个整体时,它们之间很强的相互作用及信息交换使这一整体的运动出现了“突现现象”,即物质的结构可以叠加,而运动不可以叠加,正如约翰·H·霍兰所说:“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即使我们对绝大多数物种的活动进行了分类,我们还远远未能认识生态系统中种种变化之效应。”[4]这是现代科学正在观注的复杂系统理论,并为其理论的建立而大伤脑筯:“为CAS建立理论是非常困难的,因为CAS是整体行为,不是其各部分行为的简单加和,CAS充满了非线性。非线性意味着,我们通常使用的从一般观察归纳出理论的工具,如趋势分析、均衡测定、样本均值等等,都失灵了。”[5]而这一突现的运动特性正是中国古人在整体观念下观注的对象,上述“ab+cd+ac+bd或abcd或其它的可能”就体现了事物运动的特性,表达这一运动的范畴即是气。在为复杂适应系统建立理论方面,中国古人为约翰·H·霍兰作了很好的解答。

  运动是物质的固有性质和存在方式,是绝对的、无条件的。但并不是说静止的物质就不可以从“气”的层次上加以描述,因为静止是从一定关系上考察运动时,运动表现出来的特殊情况,是相对的,有条件的。相对的静止是事物存在和发展的必要条件。故这一定义同样适用于相对静止的物质。而在哲学意义上,由于“物质”一词代表了事物的客观实在性,运动是具有客观实在性的,所以我们说气属于物质范畴,但这与将气定义为物质是两个概念,应当注意区分。

  在中医学中,气的含义应该是人体生命运动之象。而人体生命运动又具有多重特性,包括如精、津、血、脉、营、卫等各方面的生命活动,故《灵枢·决气》中黄帝曰:“余闻人有精、气、津、液、血、脉,余意以为一气耳。”在《灵枢·营卫生会》中又有“营卫者,精气也,血者,神气也,故血之与气,异名同类焉。”即精、气、津、液、血、脉及营、卫等都是气之下的范畴,这些名词在中医学中绝不仅仅是一个个的实体名称,它们还代表了生命活动的一定形式或状态,其外在表象也是气。

5 结语

  将气作为一种物质是目前中医界公认的。然而,这一理解是极其有害的,对中医学理论的发展形成了明显的阻碍。不但形成了中医学和西医学难以沟通的主要障碍,而且阻碍了中医学自身的深入研究。例如,在理论方面,如以气作物质论,则上文所讲的精、津、液、血、脉等中医学名词更加难以理解。又如,在对经络实质的研究中,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其中,却进展甚微,其主要原因就是古人在观察到经络时是观察到经气流动这一现象,而非以解剖为基础。实际上,同一个人体,西医看到的是组织器官,中医看到的是生命运动,并不存在特殊的与经络相对应的实体组织,正如中医学中的“心”在西医中没有一实体器官与之相对一样。故而一味的寻求经络的解剖结构或物质基础往往陷入困境。归根结底,是在对中医学的基本概念的定义过程中完全抛弃了中国哲学或传统文化固有的思维方式,抛弃了这些概念得以生存和发展的根基,而以另一种视角进行重新定义,这样难免会失去其原意。

  无论是西方的对象性思维方式还是中国古代的非对象性思维方式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在二者基础上形成的理论体系也都是人类文明的硕果,我们不能试图以一种代替另一种。若非要以一种取代另一种,则有可能造成很多人类文明成果的丧失,当此之时,悔之晚矣。将气定义成物质运动之象,可以说是站在现代的角度,充分吸收了中国古代的思维精华,为中医学基本概念的理解作的一次尝试。事实上,不同的思维方式可以共存于同一个人的头脑中,也可以共存于同一概念的定义中,且它们之间具有很强的互补性,将二者有机的融合是我们所倡导和追求的。作为遗传算法之父和复杂性新科学的先驱者之一,约翰·H·霍兰非常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我并不是故意削弱西方传统中基于规则的方法。2500多年前古希腊初期米利都的泰勒斯(Thales of Miletus)就开始引入坚实的化身,这确实是令人惊叹之事。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开始寻找宇宙间‘合法’的东西。自泰勒斯开始,我们沿着演绎、符号数学和科学理论的方向走过了漫长的道路。然而,这些方法对激发创造性过程的隐喻想增加了约束,正如格律和韵脚对西方诗歌起了约束作用一样。……真正综合两种传统——欧美科学的逻辑-数学方法与中国传统的隐喻类比相结合——可能会有效地打破现存的两种传统截然分离的种种限制。在人类历史上,我们正面临着复杂问题的研究,综合两种传统或许能够使我们做得更好。”[6]同样,对于当代的中医学,对于中医学中基本概念的理解,不能只站在现代的角度,而应穿越思维空间,去经历古人的思维历程,只有这样才能得出准确而真实的结论。

参考文献:
[1] 张立文.中国哲学范畴发展史.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8:140.
[2] 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115.
[3] 张岱年.中国古典哲学概念范畴要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38.
[4](美)约翰·H·霍兰著,周晓牧、韩晖译,陈禹、方美琪校.隐秩序——适应性造就复杂性.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0:4.
[5](美)约翰·H·霍兰著,周晓牧、韩晖译,陈禹、方美琪校.隐秩序——适应性造就复杂性.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0:6.
[6](美)约翰·H·霍兰著,周晓牧、韩晖译,陈禹、方美琪校.隐秩序——适应性造就复杂性.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0:中文版序

作者简介:
  李婷(1972-),女,山西人。1993年于南京大学获理学学士学位,1996年于上海中医药大学获中医学第二学士学位,现为南京中医药大学在读硕士硏究生。主要从事中医基础理论、中医学方法论、方剂学的研究。

附注:此文发表于《南京中医药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年3月第3卷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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